【酒茨】穷途

牛角面包:


*哨兵向导paro

*一句话晴明博雅,不打tag

*ooc,一口吃掉


01.

酒吞这一生只在乎三件事,酒,力量,女人。


女人特指红叶。


红叶懂酒,有力量,又恰好是女人,还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女人。


所以酒吞觉得看上红叶是很自然的事情,合适的向导和合适的哨兵,很自然——他不理解茨木为什么觉得奇怪。


茨木是没有向导的哨兵,正如酒吞是个没有哨兵的向导。按理说未结合的哨兵和向导不应该擅自呆在一块,可是茨木就有那个本事,在塔的眼皮子底下追着酒吞跑。


本来酒吞不太所谓,上边都没所谓的事情,他更不在意。但是茨木老这么跟着他,总归有些风言风语,还怎么跟塔申请匹配?众所周知,酒吞最中意的哨兵是红叶。


提申请这事酒吞没考虑多久。塔声称要特殊保护ssr级士兵,一直不给他找对象,酒吞也不在意,老大不小地吊着。直到长期带着一群哨兵,对他的精神域产生了一点影响。能者多劳,他显然已经过劳,这才有点力不从心。


酒吞这人一向识时务,什么时候做什么事,他心里清楚。心里清楚的人往往果决,因此茨木出现的时候他并不奇怪。“挚友,”茨木在笑,尽管看上去很勉强,“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?”酒吞并不多看他一眼,淡淡道:“前不久。”茨木愣了一会,又问:“为什么是红叶?”


这问题有意思。既直接又不直接,一语中的,话外有音,倒叫酒吞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,是解释为什么是红叶,还是解释为什么不是别人?


不过,对茨木就没必要有那么多解释。


从酒吞认识茨木那天起,他就一直要茨木手脚干净、讲话直接,茨木很听话,多的事不做,多的话不说。他那点心思,挖空了也就浅浅一抔,酒吞都不用费劲琢磨。这也算他任凭茨木跟在身边的原因之一,至少相处不累。


“你不用管,”酒吞说,“申请批下来之前还有一段时间,这段时间你也不要再跟着我,正经去找个向导。”他说这话的时候,眼睛盯着茨木。他老早就发现了,跟茨木说话非得盯着他那双眼睛才行,眼窝漆黑,里面灿金的瞳孔,像磨通透的铜镜,分明什么都没有,又好像什么都能照见。


直面那双眼睛说话,就好像把自己放在探照灯底下,不确信的、不认真的,这些妄图被藏起来的东西,全都给照得没有影子。


酒吞第一次见到茨木的时候,无端地被这样的眼神吓住了一瞬间。那个时候茨木还是未分化的少年,蜷起来蹲在角落里,就在垃圾车和墙癣之间,脏得看不出人样。酒吞当那是漏网的野猫,枪杆已经指向他的额头,却在准星里看见瞪着的瞳子,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。


“啧,小孩。”酒吞收起枪,朝他走过去,“你都看见了?”小孩一动不动,像那些橱窗里的死娃娃。酒吞蹲下去和他平视:“看见了,是不是?”小孩久久地和他对视,极小心地往后缩了缩,酒吞从他瞳仁深处捉到惧意。“看来不是死的?”酒吞笑了笑,“那就更不能看见。”他从后腰拔出匕首,往小孩面堂刺去。


这小孩这时候才突然活过来一般,猛地一缩,避开刀锋,又蹿起来,直扑酒吞怀里,手肘顶开拿刀的手,侧身一翻,要逃。酒吞一惊,反手捞回小孩,直直顶到墙上,虎口卡死了小孩的喉咙。


那喉咙实在太细,像条幼蛇,随着艰难的喘息吞咽,在酒吞手里拼命游走。“能耐啊。”酒吞道。确实能耐,这小孩臂力不小,竟能将酒吞顶开,再一注意,才发现他右臂还有伤,被草草包扎过——更叫人忌惮。


酒吞心下一沉,手上再用劲三分。那小孩狠命抓他的手,指甲尖利,挠得疼。脏兮兮的脸上还看得出皮肤的地方,都涨得通红,眼睛里滚出泪水,却还死命瞪着,血丝都裂出来——酒吞见过那样的眼睛,亡命徒的眼睛。


他隐隐约约想起一些事情,本来应该忘记的、小时候的事情。他仔仔细细看了看这个小孩,忽然松手,任凭他摔到地上。“没意思。”他说,转身要走,却被一股大力抱住腿,他低头去看,看见那小孩不要命一般,要呛出一副喉咙那样咳着,死活不撒手。


“这么想死?”酒吞笑道。这小孩奇怪得很,原先要逃,现在又不逃,摸不清在想什么。他俯身去听小孩口里念叨的东西,只听见又沉又哑的破嗓子,一遍一遍地重复救命。


酒吞也不知道他自己那时候怎么想的,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落在蛛网似的电线上边,那些连个声也不出的乌鸦,他想着这小鬼莫不是要他从乌鸦嘴里救他?毕竟那副脏兮兮的样子,也跟周围散落的尸体没什么区别,或许稍不留神就会被吃掉。


酒吞叼着烟蹲在浴缸外面,像个保父那样给茨木搓掉背上的脏东西的时候,脑子里还是有点乱。他只记得他最后把这破孩捞起来夹在胳膊下面,绕开那些躺在地上的死人。


死掉的人还新鲜,枪口都能冒热气。乌鸦安静地等着,并不急。


他给洗干净的小孩擦头发,又剪短,剃草似的。这屁孩一点没有先前要绝命的架势,乖得像个奶羔,任凭酒吞薅他头毛,手捏成拳头,好好地放在膝盖上,撑着不让自己乱晃。酒吞瞅见了,眉头皱得更深。“喂,你,”他咬着烟头,模模糊糊地说,“有名字没有?”小孩在吹风机的破响里答:“有。茨木童子。”嗓子还是又沉又哑,像黏了口痰,酒吞听着膈应,塞杯水给他,手上动作不停:“嗯,茨木。”


破孩茨木忽然抬起头,抱着杯子,大大地咧嘴笑,眼睛弯起来,明明像个黄月亮,里面却又有星星。


酒吞没刻意跟他说自己的名字,他也不问,也不叫哥,也不叫叔,叫什么“吾友”。花鸟卷来过,听见这么一声,笑得毫不矜持。“啊呀,你友真可爱。”伸手去揉茨木那蓬草脑袋,却被躲开,大美人更开心,“小脾气。”


酒吞问他:“这都什么破名号?”茨木也不慌忙,正色说因为他友救了他命。“那不应该叫恩人?”酒吞说。茨木想了想道:“好呀,恩人。”还是笑,竟然狡黠得很。酒吞听着更不是滋味,凭他去了。


酒吞稀里糊涂地白养了茨木好些年,但是有的时候,除了经济支持这一点,他都不知道究竟是他养茨木,还是茨木养他。


起先他一条光棍,一人吃饱,全家不饿,黑白颠倒乐得自在,顶多花鸟卷隔个十天半月来一趟,名义上看看死活,首要任务还是收走一屋垃圾。塔里叫干活,他就活过来,没活干,他就在酗酒和睡死之间轮班倒。


茨木呢,是街上捡的野猫,又是只与众不同的野猫,起床吃饭、洗澡睡觉,规律得像脑子里长了闹钟,把酒吞都唬住,连带着也强行调整生物钟,特别痛苦。茨木还会烧菜弄饭,不算好吃,也不难吃,至少是熟的,能下嘴,省了酒吞一大笔活命外卖钱。


花鸟卷说酒吞压榨童工,还是无偿童工,作势要把茨木带走,没想到奴隶主还没表态,被压榨的那个反而立即跳下凳子,趴在酒吞腿上,抱住,不作声,眼睛里面又是犹疑又是敌意。


酒吞漫不经心地笑。


他向来如此,也就这么漫不经心地和茨木凑合过日子,一直到茨木分化。


塔里来了人,要把这个新生小哨兵带走。那天雨下得特别大,很应景,荒撑着伞等在门口,并不急,瘦高的影子,糊在雨幕里,像只慢条斯理的乌鸦。茨木坐在单元楼的门洞里,脑袋顶上声控灯没闪几下,又哑火。“你要耗到什么时候?”酒吞问他,烟不离口。茨木急急忙忙地抬头望他,要说什么,又说不出口,手紧紧抓着栏杆。


酒吞“啧”一声,展开精神域,将茨木强压住,下了一个服从命令。茨木突然浑身抖起来,像用力过度的痉挛,连酒吞一向绝对强压的精神域都产生波动。“挚友。”茨木唤,身体无法抗拒,不能动弹。他一遍一遍地叫酒吞,磕磕巴巴,断断续续,像要溺亡的人,就像他当年对酒吞说救命。


酒吞把他抱起来——他好久没抱过茨木,居然不知道他这么轻。茨木趴在他肩头,像断线的人偶。新生哨兵不能抗拒ssr向导的命令,可是他还能说话,他就一遍一遍地叫挚友。叫我有什么用,酒吞心说,求字都不会说,只知道叫挚友,像要索命。


他把茨木交给等了很久的荒,临从怀里分开前,他又隐约觉得茨木要抓他耳边的一绺头发,可是头发很滑,茨木很没有力气,最终没有抓住。酒吞也不多言语,犹豫了一会,还是抬手揉揉茨木的头。他昨天才给茨木剪过头发,后脑勺的发茬子还扎手。


“小孩性子皮,你多担待。”酒吞说,并不看一眼他那个同僚。荒淡淡道:“知道。”抱着茨木,转身就走。酒吞没有目送,他总觉得这词太沧桑。小孩的哭号终于从大雨深处传来,又粗又哑,倒不像哭声,像咆哮,像濒死的幼兽。


来接茨木的人选,酒吞不喜欢,荒这人命途太曲折,高深莫测,来去无踪。把茨木交给他,就像把鱼苗扔进深水潭,从今往后看不见深浅。


不过那深浅从此也不归他管了。酒吞靠在茨木抓的那根栏杆上,暂时不太想回家,慢慢地抽一支烟,直到外头只剩下雨声,听不见哭声。他忽然间想起来,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再看一眼茨木的眼睛,不知道是不想还是不敢。



02. 

红叶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。一个sr哨兵,酒吞以前没见过几次。出任务像赴宴,浓妆艳抹,打架像跳舞,身形真是片叶子,红色都是血染的。


向导总是稀缺,酒吞得一个人带一帮未结合哨兵,在巷战里横冲直撞。他猝不及防闯进一片陌生的精神域,黑黢黢的砖墙突然烧成一片枫林,红叶狂飞,像窜天的火。“晴明大人!”他听见女人的声音,转头去看,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。


那女人发觉来人不是她口中那个大人,立即收了狂喜的神情,目眦生寒,道:“你是谁?”不等酒吞说话,她往后退去,漫天的红叶忽然卷过来,把酒吞推出枫林。


恶鬼。酒吞想。他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哨兵拒之门外,虽说当时毫无防备,但能让酒吞毫无防备,那也算是有几分本事。这女人像恶鬼。不论笑得像吃人的花,还是忽然变脸像夺命的妖,都像个恶鬼,极尽穷途。


她还偏有几分姿色,不谈极致,在骨不在皮,这女人是黄土陇头掀起妖风的骨,枯了也要淬成魅人的毒。


酒吞这人,越快的刀他越要舞,越烈的酒也越要尝,他许多年没有遇到合适的人,如今棋逢对手,他就被挑起兴趣。


“红叶啊,”酒吞说,“做我的哨兵吧。”红叶眯起眼睛看他,冷哼一声,并不搭理。


酒吞说这话说了好多遍,几乎日行一例,红叶只当他放屁。他也不恼,也不急,兴奋得很,像打一盘绝顶有趣的游戏,调动手里的角色,围着boss津津有味地磨。


他把太多心思投在追求红叶上,以至于忽略了很多周围的事情。一直到茨木回来。


茨木回来得不体面。荒接他走,还送他回,一别经年,他还是那副死样子,简明扼要地跟酒吞说:“评定是ssr,但是没用。没有向导能对他下命令。”不听话的哨兵,那还叫什么哨兵,就好比好刀不听使唤,不但不能护主,还是养在家中的凶器。养虎之患,不过如此。


“塔的意思,叫你试试。”荒说,伸手掐掉酒吞的烟,哨兵五感过人,烟味太呛。所以说酒吞不喜欢这人,心高气傲,自大得很。他看了一眼茨木,慢慢道:“不急。”又招招手:“回家。”几年的分别一下子就不作数了。


茨木才离开好像没有多久,回来就不是破孩,又高又结实,变成跟酒吞没有两样的成年男人。酒吞疑心荒是不是把他带去打了激素,那么大的个子,塞在本来就不大的屋里,贼别扭。茨木倒一如既往,回来看了一圈,鞋还换在原来的位置,外套还挂在左边的钩子,又钻进厨房倒腾燃气灶。


“你起开,”酒吞说,“油烟这么大,你要不要鼻子?”茨木回头看他,眼睛又弯起来笑,忽然收了点笑意,小心打量一下酒吞的脸,道:“可是挚友,到吃饭的时候了。”


他这么一叫,酒吞才真的觉得很多东西都归了零,时间、记忆,这些虚的东西,在茨木面前都变得不存在。


“你又不是保姆,做饭不是你该。”酒吞从他身边侧过去,伸手关掉燃气,“明天和我去找个住处,做饭给你自己吃。”他没想太多,只是觉得茨木这么大的人,该过点像样日子。


但是茨木不这么认为。“挚友,”他说,“你在赶我走吗?”酒吞回身去看他,只看见他睁着的眼睛,眼窝漆黑,瞳仁像面黄铜镜子,里面有只手,拼命要抓住酒吞的倒影。啧,这人,酒吞心想,该他脑子简单点的时候,他又敏感起来。


“是因为那个女人吗?”茨木忽然说。酒吞愣一下,随即冷了脸色,盯着茨木的眼睛,却怎么也看不出几分端倪。“你少管。”他最后说。


茨木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,不知道是真的不管还是假的不管。酒吞原说要给他搬出去,清早起来,看见他脖子上还挂着毛巾,专心扫地,又没再吭声。他靠在门框上看了一会茨木,没什么表情,此后各自心照不宣。


酒吞本来以为,他追红叶,和茨木跟着他,这是两码事情,既然他和茨木都对这事避而不谈,那大概就是泾渭不犯的意思,互相并不矛盾。


但是茨木最终站在他面前,手里拿着影印的匹配申请,低着头,看不清是个什么表情。


“挚友,”他突然说,“你还没见过我的精神域,是不是?”酒吞不知道他要做什么,但是哨兵的精神域确确实实对他打开了。


酒吞不是矫情的人。路在前面就要走,山在那里就去爬,他摸不着头脑,但丝毫不害怕,踏进那个完全陌生的地方。


他没有想到茨木的精神域是这个样子的,参天巨木,无边林海,落叶松啦,老樟子啦,还有白桦,和别的什么杂树,密密匝匝。大风一来树叶就闪,刚刚破冰的河慢慢地流。茨木站在河边,侧头逗一只停在臂上的大鸟。他手臂一抬,那雪鸮就飞起来。他就看着雪鸮越飞越高,在半空中盘旋。


“是真没有向导能对你下命令?”酒吞随意找了棵树,靠着,打量周围的苔藓地衣,这地方样子粗犷得很,像上古时候就没人来过。茨木回头看看他,道:“喔,是吧?”肯定还是否定,疑问还是反问,酒吞摸不清。


“可是挚友对我下过命令的。”茨木说。那是酒吞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他下命令,他本来不想再想起来,突然间想起来,瞳孔缩了一下。酒吞说:“那是你还小。”茨木急忙道:“可是现在——”“现在你长大了。”酒吞说,摆了摆手,表示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。


茨木张了张嘴,最终还是没有说话。又一阵大风,满树风叶落个不停,听着像有一声叹息。


那之后什么都没有改变,茨木不再提红叶的事,也不再要一个所谓的解释——那本来就不是他应得的。酒吞其实已经习惯了茨木把他的话当耳旁风,总选择性地听他说话,因此茨木非要跟着他,他也不意外,也不所谓。


匹配申请被拒绝了。


这酒吞也不意外。红叶心有所属,她喜欢的那个向导早就有自己的哨兵,他的哨兵酒吞见过,是个弓兵。


弓兵向来不容许敌情近身,隐患都要在百里外就拉弓穿杨。有权势的人稍微动动指头,恶鬼也要卑躬屈膝。塔安排红叶去往极遥远的北方,听说那里天寒地冻,枫树不能成活。


“喂,红叶,”酒吞去送她,“你真不要做我的哨兵吗?”红叶终于正眼看他一眼,笑了笑,还跟以前一样惊心动魄。“赏口酒喝?”她说,酒吞也就递给她随身带的小酒瓶。她痛饮一口,叹道:“这样好的酒,以后难喝到了,可惜。”


“做你的哨兵,有什么好处?”红叶说,“保命么?”酒吞看她一眼,不承认也不否认。红叶又笑了:“我不要命的。”她把盛酒的铝盒子还给酒吞,转身踏上开往北国的火车。


恶鬼。酒吞想,笑了出来。这女人是恶鬼,能叫枫树林在地狱里生根发芽的恶鬼。


“呐,酒吞,”红叶在窗口对他说,“我听说你有个小鬼,没有向导能下令?”酒吞扬了扬眉毛,不知道她卖什么关子。“那你还申请……”红叶顿了顿道,“哦,看来是激将没有成功?”酒吞无言。这女人聪敏得可怕,倒叫他犯憷。


“这也是个不要命的,要是我能回来,让我见见吧。”红叶道。酒吞冲她挥挥手,算是应允。


他们俩实在太过相似了。相似到酒吞险些分不清楚,又忽然索然无味。他本来以为的一往情深,不过是棋逢对手意难平。火车开动了,红叶拉上车窗,摆了摆手。


酒吞爱上红叶在一瞬间,不爱红叶也在一瞬间。



03. 

酒吞没有想到茨木会那样做。他知道茨木疯,没想到真的疯成亡命徒。


那厮一个人尾随红叶的火车,快到北境的时候才动手,一轮带走红叶周身所有看守,还要带走红叶。酒吞听见这个消息,只觉得虹膜泛着黑,久违地头疼起来。


酒吞赶到的时候,茨木已经被折磨得疲惫不堪。红叶半途就被带去另一个地方,酒吞老早就知道,源博雅那种人,不可能对自己的士兵下死手。可是茨木傻,茨木不知道。


“你为什么不听话?”酒吞问他,居高临下地站在茨木身边,看着他在地上动弹不得,“你为什么从来不听话?”酒吞半蹲下去,揪起他的领子,把人扯起来,逼视他的眼睛。


“红叶,要被带走了。”茨木嘴里有血,话说不清楚,整张脸都皱起来。“本大爷知道!”酒吞突然狂怒,把茨木的头往地上狠狠一掼,撞出一声闷响。茨木轻轻哼一声,闭上了眼睛。


“关你什么事?”酒吞说,“啊?”他又把茨木拎起来,额头抵住额头,能看见茨木微微撑起眼皮,眼神模模糊糊,倒映酒吞眼睛里的血色。“你怎么要管这么多?”酒吞说,“问你,为什么要管这么多?”


“说话。”酒吞揪起茨木的头发,看血从他嘴里流出来。茨木不躲,反而凑上前,抱住酒吞的手臂,又抱住他的肩,就像小时候一模一样。“因为是挚友。”茨木说,被自己呛了一下,咳了两声。


酒吞想甩开他。又突然想起一些事情,好像是在茨木还没长大的时候,他把茨木扛在肩上,去换天花板的灯泡。那个时候茨木的脚踝还细得一掌就能捏住,膝盖上还贴着旧创可贴。他很快换好了,弯下身抱住酒吞的头,脑袋垂在他眼前:“我换好了挚友!”高兴得不得了。


那个时候茨木身上有无香皂的气味,穿着小短裤和酒吞的大T恤,像细秆子支着麻布袋,毛毛躁躁又暖洋洋的,整天得劲得很,跑来跑去。酒吞叫他,他就停下来,眯起眼睛笑。


“茨木啊,”酒吞说,“你怎么那么高兴?”他靠在沙发里,四仰八叉,乱折腾遥控器。茨木一蹭一蹭地靠过来,先好好坐着,又越来越歪,倒到酒吞身上,困得冒鼻涕泡。酒吞斜眼瞅他,起了玩心,非要把他揉醒,又问一遍:“茨木,说话,你为什么那么高兴?”茨木迷迷糊糊道:“因为是挚友。”说罢又趴到酒吞身上,不省人事。


酒吞记得自己那个时候笑了一下,还拍拍茨木的背,哄他睡。


但是现在他没法笑。茨木向来直言直语,同一句话不分场合地说,有时候逗人高兴,有时候惹人恼怒。


“挚友,”茨木说,“挚友,你先走开。”他不抱着酒吞了,反而把他推开。酒吞冷着脸看他,茨木还是第一次要赶他走。“快走吧,挚友。”茨木说,有点恳求,气息也不稳。


酒吞觉出蹊跷,伸手探他额头,再翻来覆去检查一番,果然不错,是结合热。


茨木要哭出来的表情,眼睛烧得通红,本来不算白的脸,也烧成通红。酒吞俯身啃他耳朵,滚烫滚烫,又软和。“走个屁,”他说,“我走了还有谁管你。”茨木拼命挣扎,哨兵的力量实在过人,发热期间,也能把酒吞推开。“他妈的。”酒吞被他激怒,猛然打开自己的精神域,让无边际的沙漠包围住茨木。


那是酒吞的沙漠,热浪铺天盖地,阳光像狮子的鬃毛。酒吞打个呼哨,红色巨蛇从沙漠深处游出来,眼神冰冷,鳞片泛光。“我觉得你单身太久了,”酒吞说,“找个鸟给你玩玩。”雪鸮在茨木身后悲号。


“喂,茨木,”酒吞说,要茨木看着他的眼睛,尽管那眼神模糊得很,“茨木啊,让我做你的向导吧。”茨木恍惚地看他,嘴唇无意识地张开。酒吞不再多话,低头咬住他张开的嘴。


等到完事的时候,茨木几乎昏死过去。酒吞靠在旁边,拍他背,有一搭没一搭,像哄小孩睡觉。他想着要抽支烟,又突然想起来,茨木回来以后就已经戒了。


他无事可做,就仔仔细细看茨木的脸,眉毛、眼睛、鼻子,看也不够,伸手去一点一点地描,像久不见光的盲人。


听说被刻意封印的妖怪,挣脱牢笼的时候总是格外凶。积压太久的东西,有朝一日冲破束缚就会变成洪水猛兽。酒吞低头去吻茨木的额头,眉毛,眼睛,鼻子,许多年的时间,再短也不可能不作数,不可能归零,更不可能不在意。


旱了无数年的雪域终于下起雨,泼水一样要命。酒吞站在窗前看雨,听见茨木在身后叫他:“挚、”他顿了一下,还是叫完,“挚友,我……”酒吞看他一眼,一眼就止住茨木的话头。酒吞的眼神从他露出来的脖子、肩膀一扫而过。“打雷要下雨,下雨要打伞。”他抬头看天,雨渐渐大了,“你能有什么办法?”茨木低着头坐起来,他连保持坐着都困难,更不能站。


“茨木,我为什么能调高你的五感?”酒吞问,茨木为什么能服从他的命令,这问题有一个标准答案,酒吞要听他说出来,不许有差池。茨木有点慌,脸又红了,黑红黑红的,看着滑稽。“因为是挚友。”他最后说,忐忑了半天,说这句话倒是不磕巴。


这答案在意料之中,酒吞轻声笑。这答案在意料之中,又意料之外让他高兴。



04. 

刚结合的向导和哨兵总有点腻歪,酒吞倒觉得还好,他跟茨木和之前也没多大区别。只是这样先斩后奏,荒知道的时候,很是意味深长了一阵。“你惊奇什么,”酒吞说,“ssr里面有几个是按程序走的?”他还理直气壮。


申请批下来还有一段时间,不过多半是许可,酒吞并不担心,他也有理由撂挑子不干带新兵的差事,茨木一个就够他折腾。


只是有一点,他不知道要怎么跟茨木解释,他俩现在已经远远超过挚友能描述的范围了。这话也不对,有些事情是可以并存的,不矛盾,但是茨木首先得接受除了挚友以外还有另一个概念,这才能有求同存异的余地嘛。酒吞在别的事情上都做得利落,唯独这件事他开不了口。


他不知道怎么说。怎么说好像都不对,万一崩了人设,那不是很吃亏。


花鸟卷好久没来看他,偶然有一次来,看见酒吞还是窝在沙发里,懒死过去,唯有趴在他身上的茨木与以前不同。雨季闷得很,酒吞也不嫌热,手指埋进茨木的乱毛里,一下一下地揉,要睡着的样子。


花鸟卷内心发笑,面上还是安定,打着手势招呼酒吞。酒吞抬起眼皮看她,示意茨木睡着了,又垂下眼睛出神。


茨木要听着他的心跳才能平静,这事酒吞知道得很晚。还不是他主动知道的。他常年睡前喝些酒,醉倒了便睡,偶然有一天没有喝酒,睡得不稳,听见有人极小心地走进房间。他不担心是别人,茨木警觉得像只狗,绝不会容许有人深夜潜进来。


他以为茨木想挨着他睡,就意思意思,往旁边挪了挪。但是茨木并没有爬上床,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,小心地拿起酒吞晾在被子外边的手,似乎是屏住呼吸,观察了一会,看着没有吵醒酒吞,才把那只手贴到脸上。


茨木的脸皮不算细腻,但是软和,还常年热乎,靠在酒吞手上,特别熨帖。酒吞心里一动,茨木脸上的温度顺着手臂烫到胸口。


之后的好几个晚上都是如此。酒吞特意没有喝酒,为了瞒过茨木的鼻子,还特意弄了点酒擦过身上。他悄悄装睡,茨木悄悄地来,玩捉迷藏,他慢慢才弄清茨木是在听他的脉搏。


酒吞侧过身去看茨木,看他像只大狗,蜷在床边,两个手都搭在床沿,捧着自己的手贴在脸上,呼吸又长又慢,偶尔有点小呼噜。酒吞翻身躺平,望着天花板,轻轻叹口气,抬起另一只手揉揉眉头。


他愈发疑心荒是不是给茨木喂错了药,以前那么没心没肺的破孩,现在怎么睡觉都费劲。


他起身下床,手一碰到茨木,茨木就醒了。“醒了?”酒吞问,看着茨木一下子露出点惶惶然的神色,心里不怎么高兴,“醒了就上床睡觉,蹲在那里,你是狗吗?”茨木站起身要走,被酒吞扯住:“去哪?都说了上床睡觉。”他不等茨木又说出什么让他更不高兴的话,把茨木拉回来,拖上床。


茨木像被吓着了,浑身肌肉绷得紧紧的,很僵硬。酒吞把他那颗毛脑袋按到胸口,叫他睡觉。“你紧张什么?”酒吞阖着眼睛说,“抵抗失眠第一步是闭上眼睛。”茨木愣一下,犹豫好久,才小心闭上眼。酒吞的心跳声大概真的是很大,一下一下,像安魂曲,茨木慢慢地放松身体,在他怀里睡着了。酒吞动了动,低头看他,房子里面没什么光,看得并不真切,只是觉得安稳。


他伸手把茨木落到眼皮上的细头发拨开,又看了一会,犯起困来。临入眠前,他看到一片看不到头的树林,阳光如狮鬃,雪鸮停在高高的枝头休憩。



05. 

酒吞觉得,后半生如果就这样度过,也没什么不好。


但是他这人向来运气不好,命跟想的总不一样。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。他瞧着别的哨兵和向导,对彼此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,像一把刀的两个刃,高雅一点的,下棋能走出同一个路数,接地气的抠脚都要窝在一张沙发。


茨木呢,茨木反而跟他以友相称,倒不是说不行,反正酒吞怎么明示暗示,茨木都不肯改口。更何况,茨木不光只是嘴上说说。


这是要走个相敬如宾的戏码?酒吞想。他琢磨这意思不太对,但他以前也是条光棍,并不知道哪里不对。


茨木还跟以前一样,起床吃饭、洗澡睡觉,规律得像个日程表。酒吞想会不会是自己想得太多。花鸟卷笑他提前步入中年危机,荒偶尔经过,也皮笑肉不笑,拿沉默嘲讽他。


不过事实证明,人生未过半就提前老夫老妻不符合社会规律,事实也证明,酒吞连直觉都对茨木了如指掌。


茨木单方面向塔提出撤回匹配申请的事情,酒吞很晚才知道,他第一反应特别迟钝,先心说怪不得申请一直批不下来,而后反应过来,怒火已经烧得满腔满腹。


“你搞什么,很好玩?”他说,沙漠里的毒蛇竖起身子,摆出攻击的姿势。茨木不说话,连个解释也没有。“不会开玩笑就不要乱开,行不行?”酒吞说,他像个快渴死的人要水那样,想从茨木嘴里抠出几个字,但是茨木就是不吭声。


酒吞有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。“你滚吧。”他听见有人在说。茨木也不迟疑,只是张了张嘴,似乎要说什么,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,出门的时候连锁都好好地落齐活了。


反正他也要跑,反正他一副不爱待着的样子,要从自己身边逃走的事,大概很早就想好了。所以说茨木才是真正的恶鬼,把人逼上穷途末路,逼成和他一样的亡命之徒,等到已经无路可退,狼狈得像只弃犬,难看得要命,再把人心都捅得稀烂。


“去你妈的。”酒吞喃喃道,“去你妈的。”



06. 

酒吞又回到一个人带一群的苦力日子。


偶然有一回遇到一个人,是个哨兵,有趣得很,ssr的实力,sr的评级,r的发挥。别的哨兵似乎忌惮他,不太与他往来。酒吞听说他叫夜叉,也是诡谲不定的一个人,出任务的时候常常走在队伍最外,不怎么说话。


酒吞又捡起抽烟的恶习,面对一群哨兵也不顾忌,又没人值得他顾忌。他一打火,周围那几个哨兵都迅速躲开,只有夜叉还呆在那里。


这个人从他们停下来休息开始就站在那里,像在看楼房后面的夕阳,又像在看屋檐底下的鸟巢,又或者什么都没有在看,烟味呛得他咳了两声,也没见回避。


酒吞觉得有点意思,叼着烟头道:“没有向导的哨兵,不怕二手烟废了你的鼻子?”夜叉转过头看他一眼:“你不是向导?”酒吞笑了笑:“本大爷不兼职医疗兵,不管救死扶伤。”他顿了一会,又道:“你的实力,该有个向导的。”夜叉似乎不怎么想说,久了才嗤道:“人类太弱,本大爷看不上,无聊。”


酒吞大笑。他上一回见过这么中二的人是大天狗,他以为大天狗已经算世外仙葩,这个人竟然不遑多让。


他俩搭话还算容易,一来二去,也有点交情。茨木的事情,酒吞没有说过,但夜叉机敏过人,不费劲就知道。“哨兵跑了的向导,是什么感觉?”夜叉问他。哨兵和向导的联系没可能轻易断掉,不过悲剧也不是没有过,非死即伤,再不然就是比死还可怕的长夜。


酒吞从来不承认,但他知道茨木没有断掉他们的联系,尽管他根本不知道茨木在哪里。他好久没看到过雪鸮,总还梦见它飞回来。


他思考了一会,呼一口烟气:“孤独。”他本来不屑于这个词,如今真碰上了有这么一劫,才晓得古人说的在理,这玩意不痛不苦,就是熬人。埋在心里的时候不知道,说出来真就像那么回事。


可是夜叉笑了,他不常笑,一笑就邪门得很。“孤独?”他大笑道,“就你?心里有惦念的人,也能叫孤独?拉倒吧。孤独我见过,不是这个样子。”他笑够了,又若有所思,好像想起什么事情。


了无牵挂四大皆空才是孤独,心中连挂念谁都不知道,空的地方没东西可填满。孤独是一个人的孤独,有人陪着就不算数。


“你可知足吧。”夜叉说,“本大爷还以为你是鬼,有王相,结果还是个人。”


他冷笑一声便走。酒吞后来没再见过他。



07. 

与茨木的重逢比想象中来得快,又比想象中慢太多。


酒吞撑着精神域,领着一群新兵适应演练环境,临退后休息的时候,给自己点了一支烟。新兵都摸清了他的尿性,火机拿出来之前就跑得没影。这个时候,酒吞听见身后有人轻咳了一声。


他想本大爷不是出现幻觉了吧,怎么听见什么都要往一个方向想。


他还是转过头看了一眼。


人生就是这么妙趣横生。


身后的墙上靠着一个人,满身的血和伤口,怪吓人。他气息虚弱得很,几乎要死了,这样一个状态,就不怪他五感过人也感觉不到酒吞。酒吞看着他,嘴里的烟头掉下去了也不知道,身体比脑子先行,荒芜的沙漠又包裹住那个人,时隔多年终于找回归宿。


酒吞大梦初醒,踩灭地上的烟头,朝他走过去。茨木身上还穿着制服,只是没有塔的标记,酒吞知道那是什么意思。先放着不管,他要动手揍一顿再谈别的。


茨木终于听见一点动静,只是长期失去向导,他的五感退化得可怕,听说好多在战争中失掉伴侣的哨兵,就是这样陷入长夜的。他在长夜的边缘徘徊好久,总是因为心里有点念头,才撑着没有掉下去。


可是现在他好像又出现幻觉了。这就是长夜吗?他想,好像没有传闻中那样可怕。他有点疲惫,但是还算高兴,如果长夜里有酒吞的心跳声,那也不是很坏。


他落进一个无比熟悉、在梦里温习过几千次的怀抱里,心跳声炙热得像被烤烫的沙子,把他从混沌中分离出去,就像上帝创世,摩西分海,酒吞说要有光,那就一定有光。


“你看,”酒吞说,耐心讲道理,“你看你跑不掉的。”他抱着茨木,头埋在他颈窝里,很容易就从血气和汗味里辨认出他本来的气息。


“我没想跑。”茨木说,声音模糊得像在说外语。酒吞觉得,茨木再这样说下去,他就真的要动手了。茨木想说什么?挚友挚友我没想跑是腿它自己动的,这样吗?


“好,”酒吞说,他放开茨木,抱着胳膊,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一点,“好,你解释吧。”


茨木靠着墙往下滑了一点,咳了一声,艰难道:“因为挚友跟我结合,是要救我的命。怪我不够强,老是拖累挚友,挚友本来——”酒吞掐住了他的下巴:“你在说什么屁话?”他看见那双眼睛,干干净净映着自己,却叫他疲惫得很。他都尽力不发火了,茨木却一再挑战他的下限。


“我跟你结合,是要救你的命?你这么想的?”酒吞问。


“……是。”茨木说。他还敢说是,酒吞要被他气笑了。“那个时候,挚友不救我的话,我就活不下来。”茨木说,他其实说的没错,那个时候他在火车上没日没夜呆了那么久,又连日打斗,再加上极低温和结合热,几乎要死过去。如果没有结合向导,他大概真的会死。


可是这算什么?真的只是这样的话,不要酒吞行不行?换个别的向导行不行?哦,不行,茨木不听别的向导的命令。放屁,他真的不听?酒吞不知道别人,还能不知道茨木?没有哨兵能拒绝向导,拒绝向导的只是茨木的意志。


可是茨木不可能拒绝酒吞,酒吞不是生理课本上的概念,不是单单疏导五感的精神域,酒吞就是酒吞。茨木的心思挖空了也就这么点,酒吞都不用费劲琢磨。


所谓的结合热,所谓的长夜,不过是个跳板,是酒吞给自己找的台阶。他伸手去够,只想抓住茨木。


可是茨木总把他想得像个菩萨,供在神龛里,还孜孜不倦地叫着挚友。酒吞想把他拉到自己齐肩的高度,茨木不肯,那酒吞就跳进他所在的深渊。可是他进一步,茨木就退一步,他要追,茨木就跑,像拉锯战,最终茨木逃走了,酒吞却觉得输的人是自己。


“挚友应该是自由的。”茨木说,“挚友是最强的,谁都不能拖累,我也不能。”酒吞那样的一个人,应该是自由的,想喝酒时就喝酒,想打架时就打架。他想与红叶结合,茨木并不愿意,但是那是挚友,他想选择谁就应该可以选择谁,所以茨木去追红叶的火车,因为选择和选择权并不是一回事。


为了结合而结合,传言说造成过好多悲剧。没有爱的哨兵和向导就像被计划的商品,这样一种荒谬的一对一。当命运和生理超越了人类之为人类的品质,逾越了爱的至高权力,这本身就近似一种悲剧。


所以说酒吞有时候不知道茨木是真的傻还是假的傻,你看他好像想得很明白,又好像根本不明白。


酒吞叹气说:“茨木啊,你想要我自由,你怎么不问问我想不想自由?”茨木不说话地看他。“我这人比较肤浅,”酒吞说,他伸手把住茨木的后颈,两个人头靠着头,“有些太深的东西我不追求。自由是不想喝酒的时候不喝酒,不想打架的时候不打架,高兴一点,就可以了。”他顿了一会,问道:“你觉得我做到了吗?”


茨木愣了一会,才慢慢道:“……做到了。挚友这么厉害——”酒吞伸出手指堵住他的嘴,然后笑了笑:“那我就是自由的。”


酒吞把茨木重新带回家,领了一半的新兵也不领了,荒被拖出来给他收拾烂摊子。还挺好,酒吞心说,终于让他也看不惯本大爷一回。


茨木上次跑路之后撕了塔的标记,去做雇佣兵,干起刀口舔血的生意,落下一身毛病。酒吞也不想说什么,好不容易哄回来,万一又跑了,他还真经不起这么血压忽高忽低地折腾。


他弄来一堆一堆的药往茨木嘴里灌,有些汉方药太苦,刺激茨木的味觉,酒吞就把精神域打开,引导他的感官,让茨木听听自己的心跳镇静。


茨木那片树林一直为他敞开着,酒吞常常呆在那里,在沙漠里呆久了的人总对绿洲有执念。他在的时候,茨木也在,两个人坐在河边,偶尔干点该干的事情。


有时候茨木累得睡过去,酒吞就靠在旁边看他,雪鸮飞过来,咕噜咕噜地哼哼,凑到酒吞手底下要摸。茨木睡够了睁开眼睛的时候,总是最好看,眼窝漆黑,瞳仁金灿灿的,天上的树影落进去,缭乱又干净。酒吞晃了晃神,看见这片林子里所有的树,树上渐次地开花结絮,不知道是早就开了他没注意,还是就在一瞬间的事。


茨木为这个场面愣了一下,出神道:“挚友,好像春天来了。”


酒吞不答话,为他的傻样子笑了笑,又望着那些不怎么好看的花:“这哪是春天,这是老树生花了,知不知道。”他难得心情好,笑得高兴,茨木弄不明白他在笑什么,不过他从来不太弄得明白,也全能跟着高兴起来。


酒吞有时候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,早在比结合久得多的以前,他常常注意不到一些东西,就像这些生出来的花,发芽,含苞,抽芯,根在地下潜滋暗长,他没看到,就以为不存在。


但是枯木不是枯木,所谓的穷途也并不是穷途,花总会开,要稍微留心等一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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